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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

这是严重缺乏睡眠的第三周,不幸的是,这还是个周一。

自从研究生院开学后,我便一直处在一种高压的状态下,无穷无尽的图纸和模型背后是小组内部反反复复的讨论和……讨论。

毫无效率却又让人精疲力尽,让我无数次在脑海中构建出西西弗斯推石头的样子,有时候又会在脑海中幻化成《城堡》里可怜的土地测量员,直到我那可怜的情妇和我那可怜的助手私奔了,我也不会进入城堡的。

与此同时,当我焦虑疲惫到什么也做不了时,躺在床上却又会陷入绝望的失眠,也大概也是我失眠的第三周,不,说失眠不太准确,严格来说这是我度过的睡眠质量极差的第三周。

这件事情的导火索是我的小组partnerDilara,一个傲慢的波斯女人,体型丰满,拥有一头漂亮的卷发,总是化着浓妆,喜欢穿暗红色的毛衣,下课时习惯站在教学楼门口抽烟。

葡萄牙人告诉我这是个学霸的时候,我还不置可否没什么感想,可仅仅只过了一天,事态便风云变幻起来,原来的队友搭上了白俄罗斯妹子后,毅然决然地决定弃我于不顾,也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毅然决然这个心理过程。

当我站在三楼平台上,问Dilara能否加入她的小组时,连我自己都感到一丝尴尬的荒谬,Dilara仍然穿着暗红色的露肩毛衣,抽着烟,蓝色的眼睛在烟雾后,标本般典型的波斯美人,她看向身旁的Gulia,一个意大利人,Gulia说,那好吧。

但Dilara至始至终没说话,甚至我怀疑她并没有记住我的样子,因为那之后她称呼我为那个棕色风衣的人。

Dilara说英语的样子显然和意大利人不太一样,不带什么口音,语法流畅,发音清晰,Gulia则夹带着大量的意语单词在英语中,这样一来也就破坏了所有的语法结构。

我们第一次在教学楼的二层平台上进行小组讨论时,我不下三次皱着眉头问Gulia,你在说什么,我太明白。

于是Gulia便露出很为难的样子来,她让Dilara来给我解释她们设计中的想法,Dilara将这段话写了下来,但专有名词她全部使用了简写,而我,看不懂这些该死的简写,而且由于是简写,即便我查字典也不能查出什么含义来。

我们为什么不能直接说意大利语呢?我看向Gulia提出了这个建议,Dilara不也是在意大利念的大学吗?我们为什么非要这样夹杂着说话呢?

为了照顾你,Gulia坚持这样说。

好吧,我不知道此时此刻我应该产生的情绪是愧疚还是尴尬,于是只好盯着图纸问道,可是为什么功能分区和轮廓已经出来了呢?

Dilara说,因为我和Gulia已经讨论过了。

那我呢?我问道。

这不重要,Dilara一边敲击着键盘一边这样说道。

我简直怀疑我是不是已经英语差到让别人没有办法听懂我的问题了,还是我已经英语差到听不懂别人的回答了。

于是我只好怀疑自己的耳朵,如果不怀疑耳朵的话,我可能就要怀疑自己的人生了。

接着这个studio的课程便成为了我的噩梦,我几乎每次都是以一种胃绞痛的心情和表情坐在Dilara和Gulia身旁进行小组讨论和作业。毫无疑问,我有些想念以前坐在我身旁的那个忠厚的葡萄牙人和热情的西班牙人,并且心中暗暗想到,哪怕和我室友一样,遇到一个只会说冰岛语和俄语的冰岛人也比眼下这样的状况要好啊。

我总是那个负责手绘描图的人,又或者埋头收集一些资料,做一些摘抄,我问Dilara为何我不能像你们一样用电脑画图,非得让我手绘,并且画完你们也完全用不着我的图。Dilara说,因为我的电脑打不开你的图,我反问她,你真的知道我用哪些软件画图吗?

这不重要,她这样回答我,头也不抬。

小组陈述时这种情况便更甚,我几乎是透明的,不,没有几乎,我就是透明的,我甚至会隐隐担心,一旦教授还想起有我这样一个壁花少年般的玩意存在时,Dilara会不会如同她那个傲慢的邻国女建筑师在领奖时说的那样,要什么认同,难道周围都是屎一样的玩意,我也得变成屎吗?——要什么组员,当你的组员水平很烂的时候,难道我也要和他一起商量方案吗?

但好在没有,没有人发现我的存在。

深夜很疲倦时,感到一股浓重的疲乏感从脊背蔓延起,我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进入一种奇异的半梦半醒状态,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

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河流中,河水静静地从我脚踝漫过,非常奇怪,为什么会站在河流中,于是我抬头向上看,思绪开始往上升腾,不断地升腾,终于来到一个上帝视角,我发现自己在深海中,四周漆黑一片,再往上才会显出海洋特有的幽幽的蓝色,我在深海的洋流中。

一股恐惧感便紧紧地扼住了我,我拼命地想让思绪冲破海平面,于是不断不断地向上,离开海面后仍然是一片漆黑,连刚才的幽蓝都不见了,我猛然发现原来自己在火山口,四壁凝结着冷硬的熔岩。

这时,我离开了深海中的河流,站在了火山口,努力仰起脖子向上看,看见火山口上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我意识到自己在地心,当我发现这一点时,须臾间再次回到了位于深海的洋流中,冰凉的水缓缓流动着漫过我的脚踝。

在恐惧中惊醒,睁开眼睛看见漆黑的屋子,因为拉上了木窗帘的缘故,连一丝月光都没有。同时能感觉到清醒和困倦,直至天亮,一夜无眠,起床后,便又是新的疲乏而焦虑的一天。

这个梦境出现第三次的时候,我有了退组的念头,对此同专业的中国男生柯路表示匪夷所思,一定是你的英文讲太差了,他这样断言道。

我捂着因为过于疲劳而肿痛起来的牙,反驳道,你别忘了这里至少有五分之一的人根本不会讲英文,语言完全不通,他们不也合作得好好地?

那就是你专业能力太差啊,柯路又这样断言道。

而这是柯路第二次和我说话,第一次对话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同学,你好。

我简直要对柯路刮目相看啊,从表象就能看出那么深层次的东西,柯路说没什么,我和别人就合作地好好地,所以我才觉得这是你自己的问题。

我讽刺地太真诚了,他没有听出来,但当他说完这些话时,我又觉得自己可能并没有在讽刺他,而是潜意识里把事情的真相给说了出来,可能我脸上就写着“差劲”两个字。

啊,不过我还是想退组,我这样咕囔道。

就是有你这种人,柯路突然生气起来,总是用逃避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你这样有用吗?你干嘛不去好好练英语?

不是,我有点莫名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和你讲过英语。

但是你敢说自己英语好吗?柯路质问我。

不敢,我不喜欢柯路说话时隐藏着的可怕逻辑,我很想反问他,你敢说你自己中文就很好吗?但是我没有,只觉得这次对话整个氛围都很奇怪。

那天晚上近凌晨一点时,困得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了,于是躺在床上,一阖眼自己又站在那条河流中,于是自发地醒了过来,困倦地躺在床上等着天亮。

尽管我从未见人这样说过,但我永远对新环境存在着一种恐惧感,不管是怎样的新环境,最初接触到的时候我都感觉压抑,随之而来的是恐惧和焦虑。当我来到这里后,内心的恐惧在慢慢升级,这在以前也是很少见的事情。

这是我自己对梦境的解读,虽然我没办法立刻将对新环境的恐惧消除,但是我决定,我最起码要先将导火索解决,于是那天虽然没有studio的课,我还是找到了Dilara,我问她,你不喜欢和我合作吗?Dilara温和地笑着,啊,所以你想换组吗?好啊。

尽管我对Dilara的反应感到一丝莫名其妙,但反正我的目的也是换组,于是我一身轻松地走掉了。下午的课又遇到柯路,当时我正和原来的partner在谈论这件事情,他的白俄罗斯妹子找到了另一个白俄罗斯交换生,于是将他委婉地请出了那个小组,这样一来,我们再次成为了一个小组。柯路听了后将我的行为评价为:懦夫。

啊,我尴尬地挠了挠头,虽然你这么说,不过benice没有那么难的啊。

对啊,柯路说,所以你展现出一点友善有那么难吗?

我没有不友善啊,我的意思是她们对我友善一点没有那么难的,我又解释了一遍。

你凭什么让别人对你友善,你有什么本事?柯路质问我。

虽然柯路在质问我,但无疑他回答了我一个问题,但也让我更深层次地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难道我真的把“差劲”两个字写在脸上吗?

上完一整天的课后,被数学碾压在地上,变成平平的一片纸,飘回家后连吃晚饭的力气也没有,一头栽倒在床上,迅速进入梦境,我梦见自己再次站在那条河流中,还是恐惧吗,还是对一切感到恐惧吗,一种循环往复没有出口的疲倦。那最起码不想再醒来了,于是河流坍塌了,我一下子跌入深渊,第二天我连闹钟都没有听见,一路睡过了物理课,直到下午才勉强醒来,窗外日光昏黄,已近夕阳。

曾良君

壁花少年关爱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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